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,农村的文化生活比较贫乏,但是人们又充满了对文化艺术的渴望,乡村时不时地来一些民间艺人,有玩大把戏的、唱大戏的、说大鼓的、唱洋琴的、唱河南坠子的等等,一时间在乡村里各类形式的演出不定期的出现,也还算热闹有趣,三十多年后的今天,最使我难以忘怀的就是儿时听到的瞎腔。
“拧拧坠胡定准声/请请老少众宾朋/闲言碎语咱不表/众乡亲,哑言尊坐慢慢地听……”这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,我在乡村听瞎腔“开书”时的唱词。记得当时乡村唱瞎腔的都是由那些流浪的盲艺人演唱,拉板弦和唱戏的都是盲人,他们手里攥一根打狗棒,肩上搭一个粗布背袋,带上所谓的乐器,师徒或夫妻二人往往在秋收之后,挨村撂地唱瞎腔乞讨。庄户人家秋收之后,便是闲冬,冬季漫长、冬夜漫漫,怎么过?那时候农村还没有电灯电视,也没有其他娱乐节目,父老乡亲就盼望着来两个唱瞎腔的,黑灯瞎火的夜晚,能听上瞎腔就算是最好的娱乐了。往往是在日落西山的时候,外乡乞讨的瞎子一来到村上,就被人领到了村头的麦场上,还没等两个瞎子坐定,一帮小孩就围上来起哄:“来一段,来一段,先唱上一段。”瞎子也不言语,一个摸索着找个凳子坐定,跷起二郎腿,架上板弦,轻咳一声;另一个则在这个身旁站了,一手里拿一副竹板,也轻咳一声,算是回应。坐着的往往是师父,站着的是徒弟,咳嗽一声之后,有了默契,师徒俩不约而同地把脸稍微向半空 抬起,两双空洞的眼睛向天上翻上几翻,这边师父右手轻拉,左手压弦,一股清妙的音乐便缓缓流出,徒弟则两手上下翻滚,把两副竹板打得行云流水,一唱一和,天衣无缝,这段开场白往往是告诉乡亲,村里今天有文艺演出。
听到这板胡和竹板的声音,庄上人就知道来了唱瞎腔的了,一个喊着一个:“走,去场上听戏哩!”人越聚越多。大姑娘小媳妇嘻嘻哈哈,拉长聊短;老爷们开着玩笑,开心地笑着,抽着呛死人的旱烟,聊着过去那些陈年老事。小孩子们四处乱窜,挤来挤去,一会儿被这个大爷骂一句,一会儿被那个大婶在头上轻轻地敲一下脑袋。时间也不早了,人来的也不少了,终于看到那坐着的盲人站起来面朝前方轻鞠一躬,算是行礼。接着,徒弟清一清嗓子,说道,人过留名,雁过留声,今天我和师父来到贵村宝地……有人喊,少?唆,少?唆,快唱吧!少不了你们吃喝的!年轻的女盲人便不再多言,然后报幕:“第一个节目:《小寡妇上坟》。”大家还是嘻嘻哈哈地自顾说话,并没在意。忽然,一个高亢的女声冲天响起,盖过了所有的声音!那声音悲凉激越,直上云霄。大家立即噤了声,呆呆的听起来。那男的二胡也呜呜咽咽,揉打碰滑,像把人们的心都听碎了。就连我们这帮小孩子也都被我们听不懂得的某种东西感染了,看着飞舞的琴弦周围磨出的白色粉末,忘记了身边的一切,托着腮帮子完全沉浸在戏文里,静静地听起来。那盲女越唱越投入,悲悲 凉凉,哀哀切切,唱腔中充满怨恨惆怅,悲凉哀怨,终于,我们最想看得眼泪从她眼里流出来,从那塌陷的眼窝里汩汩地流到脸上,滴到地上,溅碎了。不知为什么,我们都没笑,大人们还都哭丧着脸,静静地听着。
这《小寡妇上坟》其实只是个小帽,并不是一出大戏,只是一个引子。《小寡妇上坟》大约半个钟头就唱完了,唱完一段后,庄上的人都回家去拿饭,端汤,给瞎子师徒吃。等吃饱了喝足了,人也来了精神,庄上的老族长从村委会的牛棚里提来了汽灯,把罩子擦得锃亮,点上了汽油,把汽灯挂在高高的树杈上,照亮了整个场子。瞎子师徒虽然看不见,也端坐在汽灯下面,仿佛眼里有了光彩。于是,板弦一拉,竹板一打,苍凉粗犷的瞎腔大戏就正式开始了……记忆中,常听的大戏《呼延庆打擂》《四郎探母》,还有《三侠五义》《薛仁贵征西》《包公案》《刘墉下南京》……这些戏很长,师徒二人不紧不慢地唱下来,一般要半个月时间,“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”,每天晚上,瞎子师徒都会给听戏的人留下一个精彩的悬念,到了明天,你才会匆匆忙忙地前来接着听。
许多年了,村上再也没有来过唱瞎腔的。这些盲艺人都到哪里去了?没有人知道,当然,也很少有人念叨他们,然而最使我不能忘怀的就是儿时在乡村麦场上听到的瞎腔,至今回荡在耳畔,意犹未尽、余音绕梁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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